Monday, January 18, 2010

424 夢醒時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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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說你嚐盡了生活的苦 找不到可以相信的人
你說你感到萬分沮喪 甚至開始懷疑人生【1】




作為一個社會運動的六個小時旁觀見證者,眼看著示威人士與警方的敵對狀態,記者們冒著隨時會受傷的危險勇往直前採訪,有點說不出的味兒。


當陳巧文和「長毛」分別從我的左右兩肩以相反方向擦身而過的同時,我就想起……



夢醒時分

七零年代我在巴黎參加安那其組織,帶頭的是一個姓蔡的香港學生,記憶中他的頭髮很漂亮,我從來沒有看過一個男性有這麼美的頭髮,我發現他每次在跟大家談克魯泡特金的時候,旁邊圍坐的人都在看他的頭髮。就在那一剎那間,我有一個很奇怪的感覺:領袖應該要很美的。革命這東西真的很奇怪,它的魅力總是來自一些你無法說明的東西。


那個時候,我記得組織裡不管是男性、女性都很迷戀他,每次他講話講到困頓的時候,會出現一種很奇特的表情,柔弱的、自責的……你可能會想,一個革命領袖怎麼會是柔弱的,應該是很剛強的呀?事實就是如此,你可以注意一下,有時候我們投票給一個人,就是因為他的柔弱使你覺得心疼。


這位蔡姓領袖是我所接觸到的第一個學運領袖,他所帶領的團體整個變成美學。我們那時候住在巴黎的一個地下室中,大家睡在一起,有一台打字機,大家輪流打字,辦了一個刊物叫《歐洲通訊》,裡面有很多克魯泡特金的無政府主義思想。很多人出去工作,例如我去做導遊,賺了錢回來就放在一個筒子裡,大家一起用。


我跟很多朋友講過,後來我退出是因為發現有人偷筒子裡的錢。那大概就是我的夢醒時分了吧!我覺得,如此高貴的團體裡怎麼會有這麼骯髒的事情?


所以我們也可以說,革命者的孤獨是革命者迷戀自己年輕時候的潔癖,而且深信不疑。你相信理想是極其美好的,而且每個人都做得到,你也相信每個人的道德都是高尚的,會願意共同為了這個理想而努力。


我現在讀克魯泡特金的作品都是當作詩來讀,因為他一直相信人類終有一天會不需要政府,自動自發地去繳稅、去建設,不需要他人來管理。我年輕的時候相信他,現在的我則相信這個社會一定會有階級,一定會有窮人與富人。


也就是說,當你有一天說出:「哪一個社會沒有乞丐?」時,就表示你已經不再年輕了。


然而,即使你已過了夢想的年歲,年輕時候的潔癖仍然會跟著你,在某一剎那中出現時,還是會讓你寢食難安,讓你想問:「是不是已經老了?是不是已經放棄當年的那些夢想?」


如果說年輕時的夢想是百分之百,過了二十五歲以後會開始磨損,也許只剩下百分之八十、七十、五十或是更少,但是孤獨感仍在。即使都不跟別人談了,仍是內心最深最深的心事。


節錄《孤獨六講》第三章 <革命孤獨> —— 蔣勛



要知道傷心總是難免的 在每一個夢醒時分【1】




圖片:攝於香港。中環
歌詞:【1】《夢醒時分》—— 陳淑樺

2 comments:

Hana said...

這篇寫得實在是太好了,相片也是唯美的。

野孩子 said...

TO:Hana
謝謝妳!
蔣勛寫的文章是別有一番味道。
我也只作為一個旁觀者,希望用相片,代替文字說出自己的感受。